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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之内,气氛压抑之极。
思宗皇帝居中端坐在龙书案后,双唇紧闭,不发一言。当值日太监禀报,张素元、祖云寿已至平台,恳请觐见时,思宗一双原本就冰寒之极的血红眸子陡然间似乎又冷了许多,也红了许多。见此情景,堂下一众早早就被皇帝陛下从热被窝中拘来的文武大臣无不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觉得后脖颈子嗖嗖直冒冷气。他们这位皇帝别的本事没有,这股狠劲却少有人比得上。
今天平台的气氛虽然大异寻常,但众臣也大都没往别的地方想,他们只是以为由于张素元屡屡抗旨,不肯出兵与八旗兵决战,皇帝不耐烦、沉不住气了,为了压服张素元,好让他出兵退敌而摆下的阵势。
给张素元摆这套阵仗真是幼稚得可笑,但在众臣看来,皇帝陛下这么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思宗有时候就这么幼稚,尤其事关军国大计。
众臣中几乎没人想到思宗会在这个时候对张素元下手,就是恨张素元恨得牙长三尺又老奸巨滑的闻体仁也没想到思宗在这个时候会对张素元如何如何,至于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什么张素元故意放八旗兵入关,什么引敌迫和,甚至是张素元要谋逆叛国等等,满朝文武更是没一个人相信,因为事情明摆着,在张素元的位置上,这种事只要干了一件,那就再没有回头路,因为即便张素元想回头,皇天极也不容他回头。在如今的形势下,若张素元真如外面传扬的那样,那就已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因为张素元和皇天极联手,那别说是京城,就是整个北方,及至整个中原腹地都指日可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臣们越来越不安,他们越来越感到,今天皇上摆的阵势似乎不只是申斥、压服张素元这么简单,及至皇上听到张素元到来时的神色变化,如成仲时、闻体仁等人俱都心中雪亮,皇上要对张素元下手了。
“张素元,你为什么擅杀徐文龙”张素元刚磕了一个头,就听思宗厉声喝问道。
虽早已对思宗不存任何奢望,但听了思宗的责问,张素元心中仍不由得一阵苦笑。当年高祖季方雷是何等英雄了得,直令天下群雄束手,而其子孙竟不消至此思宗不但愚蠢至极,同时也无耻到了极点
“陛下,斩杀徐文龙一事,臣已详细禀明,您也优旨褒答。”张素元伏首于地,不卑不亢地答道。
此言一出,成仲时的心彻底凉了,他知道思宗此前即便无心治张素元的罪,现在也定会不顾一切,非惩治张素元不可。君主的威严至高无上,这句话放在别的皇帝身上或许还能多少打点折扣,但在思宗身上,一丝一毫都没有。
果不其然,思宗薄薄的两片嘴唇气得直哆嗦,他一向口含天宪,但有所说,众必称圣,群臣欢呼,还没有谁敢当面悖逆,反驳犯上,把他迫得如此难堪。在群臣面前,他也一向以为自己词锋犀利,言简意赅,每有所问,必中要害,把人问得心服口服,五体投地,还从来没有被人问倒过。想不到,今天他刚问了一句,就被张素元弄了个烧鸡大窝脖。确实,拿徐文龙说事有点欠考虑,但这事儿一直横亘在心头,见到张素元也就脱口而出,但张素元竟敢不顾他的颜面,当着群臣的面说他出尔反尔,可杀
思宗大皇帝虽然总认为他这个中兴之主伟大之极,甚至都不屑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比肩,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咽口涂抹,咕噜一声把这只腻味到了极点的死苍蝇吞下去。
偷眼溜了群臣一遍,见人人都正襟肃穆,似乎没人发现他让金口玉牙失效的事儿,思宗这才放下心来。
“贱奴南侵,长城报警,遵化、三屯营失守,赵海清等战死,你为什么令赵明教去而复返,后又屡屡贻误战机,迟迟不肯引师驰援”大皇帝好像完全忘了刚才的难堪,重整旗鼓后,又义正词严地申斥着,他一定要把这个脸儿找回来。
“陛下,臣闻警报,即令山海关总兵、平辽将军赵明教率军驰援。赵将军接令后,即率一万铁骑轻骑突进。山海关至三屯营近三百里,且道路崎岖,所以尽管将士们倍道间行,不舍昼夜,也是三日后方才抵达三屯营。抵达三屯营后,三屯营总兵王国彦竟闭门不纳,万般无奈,赵将军不得不回师山海关。”张素元长跪在地,直视着思宗,言辞恳切地说道。
“一派胡言王国彦为什么闭门不纳援军,难道他疯了不成如今王国彦死无对证,你尽可肆意胡言,但即便如此,赵明教为什么不率军驰援遵化难道赵海清也会闭门不纳”思宗冷笑着,厉声质问道。
“王国彦疯与不疯,臣不知,但事实就是事实,岂容任何人狡辩陛下,现今王国彦虽死,却也不是死无对证。臣听闻,赵将军离去后,三屯营军心涣散,致使许多军卒夜半开城逃亡,王国彦辖制不住,无奈之下便遣散守军,同时令城中百姓和守军拿走屯积在城中的粮秣,而后便与妻子张氏双双投缳自尽。陛下,三屯营守军不下万余,百姓更数倍于守军,臣是虚言欺君,还是如实上奏,日后必然天下皆知。”张素元从容说道。
思宗的小脸又开始发青,张素元什么意思,什么叫“岂容任何人狡辩”,又那叫“日后必然天下皆知”张素元是不是在警告朕,警告朕别想冤枉陷害他反了,真他妈反了,张素元狗胆包天,竟敢如此蔑视朕
就在思宗气得忘了说话的当儿,张素元继续说道:“至于赵将军回师山海关,而没有驰援遵化,臣刚知道时也是非常愤怒,但听了赵将军的解释后,臣无辞以对,觉得他处置极为得当,没有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恩。赵将军说,抵达三屯营时,将士们既饥且渴,既寒且疲,而且身边已无一粒粮食可以充饥,再者天寒地冻,王国彦又于城外填井毁屋,将士们也无地可以取暖,无水可以解渴。陛下,以如此之军驰援遵化,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于事何补赵将军说,他个人死不足惜,但那一万将士乃陛下尽天下财力方才养成的虎狼之军,他怎能辜负陛下,把将士们送入无用之死地”
听张素元几近胁迫的言辞,思宗怒气更盛,说什么你张素元无辞以对,那么朕也要无辞以对不成朕偏不但想归想,可眼下该怎么说呢
正当思宗真的无辞以对的时候,闻体仁出班跪倒,奏道:“皇上,臣有些不解之处想请教张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真是救命稻草,思宗铁青的小脸当即由阴转晴,和缓了不少。
“老爱卿,请起来说话。”思宗和蔼地说道。
谢主隆恩后,闻体仁恭谨地站起身来,尔后低眉顺眼地说道“皇上,即便果如张大人所言,但在老臣看来,赵明教不驰援遵化也难逃罪责”
说得好思宗当即决定,一旦事情平息下来就立即擢升闻体仁入阁,这次就算西林党那些人再怎么反对也不行。这样的人不入阁,那还让谁入阁西林党这帮王八蛋就知道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丝毫不为他的江山社稷着想。
“老爱卿,有何不解之处,但讲无妨。”思宗的语气愈加和缓。
“谢陛下。”
说完,闻体仁转过身来,俯视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张素元。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他多少年来最为畅快的一刻。
入阁,成为首辅,这是帝国所有为官者的终极梦想,它代表的已不单单是权力,它更代表着莫大的荣耀。闻体仁当然也不会例外,有朝一日成为内阁首辅同样是他的终极目标。
闻体仁相信,他成为内阁首辅的那一天也绝不会比现在更痛快。张素元跪着,他站着,这样的谈话真是人生之至乐何况他已可以断定,思宗这个蠢材必不会放过张素元,只要思宗一时火起,将张素元当堂拿下,那他就有办法置张素元于死地,替老友徐文龙报仇雪恨,至于将张素元拿下后,城外的八旗兵怎么办,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天塌下来有个大的撑着,何况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投降皇天极而已,在哪儿还不是当官吃饭
刚才见思宗被张素元问得哑口无言,闻体仁知道该他说话的时候到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思宗既可能恼羞成怒将张素元当堂拿下治罪,也可能觉得张素元说得有理而暂时压下杀机。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