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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近年关,四九城里头正在忙年货,设糖供,祭灶送灶。见面都是吉利话儿,贪玩的小孩子,这个时候儿就有人早早放起了鞭炮和穿天猴儿。戏班子在封箱发红包儿,店铺在算帐,伙计在收拾包裹,准备回家。老城里头,满满都是喜庆的气息,过去一年北京城闹了那么多事儿,人人都过得不容易,但愿来年,万事大吉
这笼罩了全城的喜气,却没有半点分润到这个小院子。或者说,这个小院子里面的人,他从三十一年前起,就将一切开心欢乐的事情给关在了门外。
外面一点星火扶摇而上,那是一只飞得特别高的穿天猴儿,透过窗户,韩老掌柜呆呆的看着那点光芒。
在这烟火之下,有多少正在又笑又闹,高兴得拍手打掌的孩子
韩老掌柜呆呆的看着那只穿天猴儿,嘴角渐渐浮出了一丝冷笑:“快了快了阿婕,阿爹老了,也终于快等到了那一天。这条路,阿爹一个人走得好冷清阿爹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门突然吱呀一响,一人推门进来。灯影之下,正是章渝。韩老掌柜擦擦眼睛,将灵位放进怀里,冷冷问道:“你去哪里了康有为已经传话过来,大事有望,趁着年节大家伙儿都在家,重要人等,务必要全部通知到”
章渝默不作声的点头,转身就要离开。韩老掌柜却叫住了他:“去上坟了”
章渝身子一震,僵在那儿,半晌才道:“是,要过年了,她一个人在土里孤孤单单的,我去瞧瞧,给她烧点年货。”
韩老掌柜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低声道:“闻到了么”
“闻到什么”
“血的味道这血真多啊,几乎要把这北京城整个淹没掉”
韩老掌柜呆呆坐在炕头,低声自语,眼神当中剩下的,只有疯狂。
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二十六章生我者猴死我雕五㊣
正是年节的时候儿,江宁满城里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往常到了临近年关的日子,八旗每旗左右两翼,总计十六个参领房,那该是挤得水泄不通的。每家的旗人姑奶奶扯着负责旗饷的佐领爷们儿争论着银子成色。银子调换铜钱的话,更是大骂掺这么多沙钱小钱。当年祖宗都是给皇上立过大功的,架得住你们这么狗眼瞧人低
没办法,年节太坏,旗饷是不停的缩水,不能不计较。光绪六年,这年节皇赏,就整整儿的砍了一半下来多少人家,等着这点儿钱过年还债来着老爷们儿不好意思到参领房闹,只好旗人姑奶奶出马。每到年关,这参领房门前,大脚片子的姑奶奶叉腰骂街,已经是一种景色了。
往常的日子里,领钱粮的时候儿吵归吵,闹归闹。可大家伙儿还是欢天喜地的,旗人本来就礼节儿多。这时候,只要两拨人碰面,那就瞧着此起彼伏的请安吧,吉利话儿更是说得震天响,每家院子里头都摆着糖供,嘴里不说,大家可都在心里比较,你家四尺,我家就得八尺爷们儿除了吃钱粮没别的事情,家务又都是女人的,多是穿着一件小棉猴,利利索索的,这个时候就开始比放鞭炮烟火的花样。放得不如人家热闹的话,五六十岁白了头,身上多半还有爵位世衔的老头子,能气得回家一天吃不下饭汉城里头,都是年关才放炮仗,在满城,前半个月就放得烟雾腾天了
可是往日这热闹景象,在光绪二十年二十一年交接的关口,却完全不见了踪影。十六间参领房冷冷清清,门敞着,桌子上面灰半寸高。偶尔有姑奶奶怀着侥幸来瞧一眼,接着又擦着眼泪离开。家家门都闭着,大黄狗拴在门口也打蔫儿,有人经过叫都不叫一声。街上偶有行人,互相对视,都是惨淡着容色摇头。
玉昆,逃了。皇上,不要江苏这两个地方四万旗人子弟了。徐一凡这个人,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打着什么心思。怎么还会管他们最怕的还不是这个,当初这江宁城,在闹长毛的时候儿就屠过一次满城,万一这天杀星徐一凡再来这一手,大家也只有只受无辞
气数尽了,就是这么凄惶
这些天下来,满城离断粮断柴断水也差不了多少。想跑,可又不敢离开满城半步。现在还算是有白斯文派的江宁府壮班在外头维持秩序,要是出了满城。谁知道会生什么事情再说,能跑到哪里去满城里头,已经有鳏寡孤独的老头子老太太悬了屋梁。他们志拙了,可剩下三万多老小不能一起抹脖子啊走投无路之下,满城耄耋,聚在一起,准备上一个公禀给徐一凡。死也好,活也罢,总得有个说法,好过这样不死不活的拖着
这些耄耋当中,伯爵有四个,子爵七个,男爵更多。旗人熬资格,除了顶子,还有世爵。虽然末世这爵位可怜得很,伯爵每月名义上才有二十两的爵赏,真拿到手,一年差不多才二十两。可是这么多爵爷凑在一块儿,声势可也不小。公禀肯定是无法直接递到徐一凡公署里头,这些爵爷们找了门路先递给白斯文。白大知府对这种事儿怎么敢做主袁世凯来例行了解满城动向,白大知府矛盾上交,请袁世凯转禀徐一凡。
饶是如此,白斯文在这件事情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尽管一头冷汗,还硬着头皮将公禀交上去。毕竟是三万多条人命,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们饿死在满城里头哇
结果如何,徐一凡是不是雷霆大怒,谁也没有底气儿。
直到昨天,江宁府才派来一个壮班班头。
往常一个小壮班,进了满城,谁拿正眼瞧他不过这次,这班头一来,合满城跟捧凤凰一般的将他捧进来,几个伯爵老爷弯着腰跟在背后小心伺候,谁家还有一点好茶叶,好茶食,扫数都拿了过来,再凑了五十圆的靴敬,心红纸包着,捧在手里都捧出汗了。
班头叫王荣荣,往常最是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伺候差使最当心,要钱也不太黑,所以第一时间被白斯文留用了。这次却一扫往日小心的样子,大摇大摆的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待遇,茶灌了一肚子,茶食一扫光,这才拍着肚子大模大样的说话:“往常养了你们二百多年,现在知道报应来了谁还能一辈子走在上风头说实话,我真是不想来。平日里,瞧瞧你们那样儿什么事情也不做,说当兵打仗吧,上战场的还不是咱们你们谁敢上去试试到了月头月尾,白花花的银子就从天上掉下来了,知道老百姓交这点税多不容易犯了事儿,咱们知府正堂,还不能审你们非要什么佐领参领才能管,这算个什么道理再往前扯,什么扬州嘉定的,那就更没完了”
当时那些伯爵子爵们,个个面如土色,不住点头陪笑。胆小的差点跪下来。王荣荣这才笑骂道:“可是现在瞧着你们,又是可怜说实在的,真给老子一把刀,让老子来砍你们这些老梆子,还真下不了手算了,不为难你们了,大帅开恩,准明天早上洋人钟点十点在督署接你们公禀一个个给我小心点儿,这岁数不要都活在狗身上去了谁敢负屈含冤,谁敢言语冲撞咱们大帅,老子下不去手也变得下得去了,一个个请你们去奈何桥见荣禄”